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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7章 沈淮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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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和離,便休夫

冬末初春, 草都還沒長齊,瑜珠便被蔡褚之帶到了馬球場,美其名曰打馬球。

她穿著利落的馬球服, 不是很有騎馬的心情, 繞著草場走了兩圈, 便見蔡褚之已經騎上高頭大馬,揚著鞭子在同她招手了。

她便也向他投去註視的目光。

不愧是魯國公同魯國公夫人的兒子, 將門出身, 沾上馬匹便是一身氣勢,即便周圍都還只是一片光禿禿的泥地, 他騎著馬轉悠了兩圈, 夾緊馬肚一認真起來,便帶著千軍萬馬般的澎湃與張揚。

瑜珠眼中不自覺流露出欣賞, 定定地追隨著他的馬匹瞧, 而不過片刻,身邊便響起一道瑯瑯之音。

“我當褚之今日只請了我一個, 原來還有位姑娘。”

沈淮安踏著半幹的泥地, 迎風而來,頭上戴的玉冠與通體修長的月白長袍,都將他的飄逸與俊朗刻畫地再深入幾分。

他嘴角噙著隨意的笑, 又與瑜珠道:“早聽聞四姑母在回京途中屢次遇險, 在揚州時最為兇險,差點便被河水淹沒了性命, 是位姓江的姑娘救了她,想必這位便是江姑娘吧?”

瑜珠點點頭, 雖不知道他是誰, 但聽他喊沈夫人姑母, 多半便也能猜到他的身份,屈膝行禮道:“沈公子。”

沈淮安同樣回禮:“江姑娘有禮了,在下沈淮安,出身北威侯府,是比褚之大了兩個月的表兄,江姑娘隨褚之,喚我表兄即可。”

雖然沈夫人常對外說,要認她做女兒,與他人提及,也常自稱是她母親,但瑜珠知道,自己此番回京,一是為了周家的事,二是為了禇家的事。

周家的事,她可以依靠沈夫人,禇家的事,她卻不可以拖累沈夫人,她連稱蔡家三個兒子都非兄長,這北威侯府的少爺,她自是不可能喚表哥。

於是她還是堅持道:“沈公子。”

沈淮安覺得有趣地笑了笑,也沒再管她,與她並排而立,肩膀幾乎與她的腦袋齊平,望著馬場上狂奔的蔡褚之,道:“江姑娘可會騎馬?”

瑜珠不知他的目的,道:“略微會一點。”

“是周明覺教的吧?”

他突如其來的問話,叫瑜珠怔住了神色,而不過須臾,她便反應過來,淡淡道:“是。”

“江姑娘倒是不掩飾。”沈淮安笑著搖了搖頭,“不過江姑娘大可放心,我提他,也不是讓你添堵的。周明覺近來往揚州跑的勤,家中又一堆的爛攤子,本來他就升的快,是不少人的眼中釘、 肉中刺,禦史臺上有不少人等著參他,待到江姑娘與他和離之事捅開,再往他身上潑點臟水,聖上再喜愛他,恐怕也護不住他多久,再沒多久,他恐怕便是要被下放,去旁的地方了。”

京中官員下放,是常有之事,多半是為了歷練,將來回京,好做更高的官職,而周渡這種三四年升到侍郎,馬上又要被下放的,卻只可能是降職與貶謫了。

瑜珠目光不曾動搖,安靜地瞧著蔡褚之的身影:“多謝沈公子告知我此等消息。”

見她再沒了後話,沈淮安莫名又哼笑了聲,朗聲喊人牽來自己的馬,問:“江姑娘要試試與我一較高下嗎?你若贏了,我還有更多的消息能告訴你,不僅僅是周家,還有禇家。”

瑜珠巋然不動的神情終於出現一絲裂縫,擡頭深深地望著他。

而沈淮安只是挑釁似的沖她揚了揚眉峰,勾著唇角,先行跑開了。

瑜珠靜看著他和蔡褚之在馬場上爭鋒,站在原地,默默掐緊了掌心的肉。終於,不知過了多久,蔡褚之與他已經從開始的並駕齊驅到漸漸落了下風,她喊人牽來馬匹,自己也跨了上去。

她騎馬的本事的確是周渡教的,當時她還說想去黎家的草場請黎容錦教自己,結果他卻直接帶著她在周家附近的草場,安靜地教了幾個下午,將她給教會了。

她雙腿夾緊了馬肚,策馬在尚還泥濘的操場上狂奔。

待她追上沈淮安,不必多說,兩人便又一齊加快了速度,繞著草場跑開了。

蔡褚之被遠遠地甩在身後,不明所以。

瑜珠對禇家的恨是永久且綿長的,滔滔不絕的恨意便如同那日無論如何也澆不滅的大火,無論如何也喚不回的親人,在她心底熊熊燃燒,永不熄滅。

她永遠不能理解周渡當初說的足夠盡力,她只想著,殺人就該償命,血債就該血償,皇親貴胄,也不能例外。

她越跑越拼命,明明已經是當下馬匹能承受的最快速度,她卻還是想要快一點,再快一點,在沈淮安之前抵達終點,要他告訴自己能告訴的一切。

沈淮安從未見過這般拼命的姑娘,本只是想逗逗她,靠她來挫挫周渡的銳氣,不想她這跑馬的方式,卻是在跟他玩命。?

也罷,輸給她就輸給她,若是真玩出性命,恐怕姑母不會放過他。

他正想著勒馬認輸,不想瑜珠和馬匹卻都已經到了極限,眼看著終點就在眼前,馬前腿彎折下去的速度措不及防。

蔡褚之遠遠瞧著,越來越覺得不對勁,正要趕過去阻止她,卻瞧見沈淮安已經先自己一步,跳到瑜珠的馬上將她從側面拎著一起摔下了馬。

兩人在泥濘光禿的草地上滾了兩遭,渾身都摔痛了,也臟透了。

蔡褚之楞了不知道多少下,才漸漸地瞪大了眼睛,慌慌張張地跑過去救人。

瑜珠是姑娘家,自然是要先扶她的。

他將瑜珠扶起,問她渾身上下如何,瑜珠卻已然痛到說不出話,面容扭曲,清秀的五官全都湊到了一塊兒。

他著了急,趕緊喊人過來幫忙。

而沈淮安到底是男子,身體比瑜珠硬朗,即便摔得再痛也能自己爬起來,咳嗽且喑啞著與瑜珠道:“你還真是不要命。”

“我馬上要贏了的!”瑜珠被迫張口說了句話,滿嘴的血腥味猶為難受。

沈淮安好似受不了一般咧著嘴笑開了:“行行行,告訴你,你回去,好好養好身子,別同我姑母說是我逼你跟我比賽的,我便告訴你!”

“說什麽呢?”蔡褚之聽不懂他們之間的啞迷,只瞧著兩人滿臉的汙泥與淤青,道,“這樣子回去,叫母親瞧見,想不知道都難!”

瑜珠趕忙道:“我是自己騎馬不當摔的,沈公子是為了救我。”

瞧她當真是識趣,沈淮安滿意地點了點頭,拍著蔡褚之肩膀道:“知道該怎麽說了吧?若是叫姑母知道一個字,我便把你課上偷跑著去逛花樓的事也告訴她。”

“那不是你誘我去的嗎!何況我們只是去吃酒的!”

蔡褚之沖著他的背影大喊,卻只見他瀟灑地揮了揮手,並不理會他的辯駁。

瑜珠默默地瞥了蔡褚之一眼,蔡褚之正懊惱地低下頭,與她目光撞了個正著。

她欲言又止。

他如臨大敵。

“我不說,你也不說,咱們互不揭老底,好生度日!”蔡褚之道。

瑜珠乖巧地點點頭,見他頂著百般無奈的目光,叫剛過來的幾個丫鬟將她慢慢地,慢慢地,攙扶著先去擦了臉換了衣裳,再帶著一身傷,坐上了回魯國公府的馬車。

而魯國公府邸,周開呈同溫氏前腳剛走。

大抵兩人是此生無論如何,也沒有受過如此奇恥大辱的,坐在馬車上,雙雙都在發著抖。

那瞧來精明氣度的魯國公夫人,倒真是與傳聞中一模一樣,剛開始扔了一張和離書給他們,沒得到他們的同意之後,竟又叫人搬出了一張休夫書,說不同意和離,便只能去聖上和皇後娘娘面前告禦狀,奉旨休夫了。

本來他們家近來就因為瑜珠出逃之事被人盯得緊,若是又因為這種事被告了禦狀,那真是這麽多年的累積,都要前功盡棄了,周開呈和周渡這父子倆的官途,也不可避免要受到影響。

何況,周渡這麽多日還在揚州,不曾上過一日早朝,不知聖上那邊,到底是如何看他的。

溫氏急到臉上生了不知幾顆逗,在家與周開呈跺腳道:“當初怎麽就沒有看好她,怎麽就叫她做出逃出家門這種事!如今倒好,我們全家究竟要怎麽辦!”

周開呈也是一個腦袋不知幾個大,他其實這麽多年,官途雖然不差,但本事一直是不怎麽厲害的。這個兵部尚書,也是當年先帝看在他功績甚偉的父親、又念他做了幾十年官,勤勤懇懇,安守本分的份上,才正巧得了空給他的。

兵部尚書,聽上去好聽,卻其實是只司糧草與馬匹,並無權插手行軍打仗之事。

而周渡卻不同,他因著當年祖父曾是太師,被選為過十七皇子伴讀,雖只進宮呆了一年,但卻不知為何,與當今陛下情分極深,殿試之時,雖只為探花,但官途卻是所有人中最好的,升遷也是最快的。

幾乎沒有人不認為,他前途無量。

如今這份前途,卻生生要折在自家手上了。

周開呈自己也是文官,知道如今禦史臺那群老東西們彈劾起人有多厲害,陰陽怪氣起人又有多厲害,若家裏的這些腌臜事當真捅開,不被貶謫,也必定會外放了。

他思慮再三,嘆著氣道:“趕緊再寫幾封信,喊明覺回來,魯國公夫人不是道,唯有明覺回來,事情才能解決嗎?趕緊!”

而等到周渡從揚州回來,距離這日又已經過去五六日了。

周開呈同溫氏每日都如同被架在火上烤,甚至慈安堂老夫人又傳出了病危的消息,溫氏雖然不再關心,但周開呈可謂是急成了熱鍋上的螞蟻也不為過。

好容易等到兒子回來,溫氏急急忙忙拉著他道:“我們給你寫了這麽多封信,你怎麽至今才回來?你知不知道我們等的有多急啊!”

周渡不想知道他們等的有多急,甚至這些日子,家裏寄給他的信,他一封都沒看。

他一直在查瑜珠的蹤跡,在得知她大抵真的沒有死之後,才下定決心回上京。

“我此番回來,是有事要與父親母親告知。”他在廳中直直地跪下,道,“瑜珠之事,我早在當初出發去燕地前就已做下決定,要還她清白,只是後來我回來,她卻已經不見了,我忙著找她,便也一直沒有處理此事。”

溫氏弓著身:“如今不是說這個的時候,你聽母親說,瑜珠她……”

“如今不是,還有什麽時候是?”

周渡滿目失望地看著自己的母親,自小到大,她在面對著他們這群孩子的時候,總是慈祥又和善的,就算在某些時候,偶有小性子,他也從沒有懷疑過,她是否是一個合格的母親。

可是直到這幾個月,事情的徹底爆發,叫他知道,自己的母親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。

或許,還要加上他的父親。

他道:“瑜珠離開已經一個多月了,這一個月來,我一直在給母親機會,您當初對瑜珠如何,您自己知道,您縱容著韶珠對瑜珠如何,您自己也知道,我盼著,母親能想明白,能有一次,自己主動提出,要接回瑜珠,日後好好善待她,可母親也從不曾說過,甚至,還起了往我房裏塞別人的心思。”

他睜著猩紅的眼睛,這一個多月來瘦了一圈的臉頰麻木到已經沒有任何的情緒:“可我不需要別人,瑜珠沒了,我便做個鰥夫就好。她被我們家逼到這一步,我們所有人都有錯,而我是最大的禍首,我沒有資格再娶妻納妾,也沒有資格再堂而皇之地享受著踐踏在她骨血上的面子。

所以我今日回來,只是想同父親母親告知一聲,明日我便會將此事所有的真相都告訴黎陽侯夫人和五公主,她們是京中少有的德高望重還願意善待瑜珠之人,我會請她們與我一道,還瑜珠清白。這是周家早該承受的,只不過,是遲來了而已。”

作者有話說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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